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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23日 星期四

留英點滴 (2)


在英國留學的過程中,做兼職成為我生活中一個頗重要的部份,不知何故,那個年頭絕大部份的留學生都會做兼職,可能那年頭的年青人都比較乖巧,也懂得父母供自己留學的艱辛,加上當年英鎊的匯價很高(大概一英鎊兌15港元),所以心理上覺得在英國賺錢英國花,感覺比較化算。如上所述,我在英國幹過的兼職甚多,除了香港仔必做的雜碎外,也包括在酒吧酒吧做酒保(你也許會覺得奇怪,我根本不懂得飲酒,怎當酒保?其實很簡單,我主要負責斟啤酒,或者特定份量的烈酒如白蘭地,威士忌,要調校雞尾酒,便需找同事幫忙。談起酒保,我便記得這樣一件往事,都說Newcastle 七,八十年代的經濟很差,但酒鬼卻很多,有時候一些酒鬼會在吧枱前面擺出一副可憐相,把袋裏面少得可憐的錢全都放在枱面上, 為的是乞求一pint lager,開始的時候我狠不下心腸,給他們斟上一杯啤酒,後來同事們告知,很多酒鬼以此方法騙酒喝,告誡我以後不可再如此。我當然明白箇中情況,但看見一個大男人為了騙/欠十幾個便士,拉下面哀求,說什麼也狠不下心腸拒絕),摘草莓,在超級市場收銀,以及在麵包廠做雜工。你或許會問,我們這些留學生拿的是學生簽證,法理上是不可以工作的.  理論雖然如此,但絕大部份留學生都好少理,我甚至可以拿到National Insurance,這意味著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工作。


在眾多份兼職中,我最深印象的是在雜碎(即中式外賣店)以及在麵包廠的工作。中式外賣店那份工作其實可算是無心插柳,有一天我在雜碎店買外賣,老闆見我是同聲同氣,便央求我每逢星期五,六去外賣店幫手(為什麼是星期五,六?因為英國的薪金是每星期發放,英國人星期五拿到薪水,那天花錢便特別豪爽,多半先去酒吧飲個不亦樂乎,然後在酒吧關門後擁往炸魚薯條店或者中式外賣店買外賣填肚子,所以外賣店星期五,六會比較忙碌,需要額外幫手)。我因為需要賺外快,既然有兼職送上門,當然欣然答應。那老闆其實在雜碎店老闆中已經算是比較近人情,我跟他不熟,所以他不會放心把我放在前台(前台收錢,老闆們當然比較敏感),我的工作只能在後面的廚房拋鑊炒餸以及包裝(我在香港可謂十指不沾陽春水,但來到英國後兩餐當然要自理,久而久之簡單的餸菜都難不到我)。為什麼我說這個老闆待我還不錯?原來每次收工打烊後他顧慮到我住得遠,會先炒個飯讓我打包,然後開車送我回家。這還不打緊,每次他還會送我幾個雞殼,這樣便使我成為香港仔中的大哥。 用幾個雞殼煲湯,湯味清甜無比(香港仔當中竟有人以豉油加入清水當湯喝,此等白癡的做法真讓我目定口呆,一笑),各路餓鬼聞風而至,我端坐其中,視乎誰人巴結得我貼貼服服,才賜予雞湯一碗,大有睥睨天下之姿,惟樂極生悲,有次在廚房倒咖喱汁的當兒一時分心,把咖喱汁淋在手背上,咖喱汁非常濃稠,且熱度甚高,登時把我燙得眼淚直標,我忍了一會後仍不得不去醫院治理,此後手背更隱隱作痛了一個星期,之後我亦辭掉了那份雜碎工作。兼職中讓我印象最深的是麵包廠那份工作,我在英國唸了一年書之後,暑假期間因為機票太貴捨不得回港,但待在家中百無聊賴,便跟朋友去麵包廠找工作,麵包廠的工作時間十分磨人,那是晚上六時至早上五點,為何如此?因為麵包出廠的時間要剛好配合超級市場以及士多出售早餐的時間,所以麵包廠的運作時間是從晚上到凌晨,由此之故所付的工資亦較高,這也是我願意捱眼瞓也返麵包廠的原因。返麵包廠除了要捱眼瞓外,其實也甚為辛苦,前半夜要清洗麵包廠,搓麵粉,這倒不怎麼樣,但後半夜才是高潮所在,麵包出爐後,沿着長長的運輸帶經過我們的面前,我們便要將及時把麵包從鐵匣裏面倒出來,問題是麵包剛從爐裏面轉出來,不論麵包或是裝着麵包的鐵匣子都滾燙非常,我們雖然都戴上隔熱手套,但久而久之都會覺得燙手難耐,但燙手歸燙手,手腳卻不可以停下來,因為一停下來,麵包便會轉回麵包爐,二次烘烤的麵包當然會燶至不可出售,所以儘管雙手被熨至紅腫,仍不能停下來,那種苦況我至今仍記憶猶新。我在麵包廠工作不到一個月便被開除,原因且讓我慢慢道來;麵包廠的工作流程是麵包烘好後仍需人手入膠袋,此程序需要兩個人合作,一個將麵包放入膠袋,另一個則負責封口,本來這是非常輕可而機械的步驟, 有一晚和我合作的是個skinhead仔(很難解釋清楚何謂Skinhead仔,大概是衣着前衛古怪,思想較為激進的青年),他早已看我們這些外國人不順眼,覺得我們來英國搶了他們的飯碗(這個觀念在紐卡素這些失業率高企的北方城市很流行,我記得我初到貴境去街市買菜,那菜販一看見我是黃種人便拒絕賣菜給我,並口吐芬芳,這埸景在七十年代的北方城市並不罕見),他一面工作一面喃喃地咒罵,後來更因一些簡單的誤會,當即撲過來揮拳相向,我當時毫無準備,被打倒在地上。還沒有反應過來,主管便立即走過來把我們兩人都拉入經理室,二話不說便把我們開除。說也好笑,那時只是凌晨三點多鐘,而巴士最早要五點半才駛經麵包廠,我們兩人坐在那裏你眼望我眼等了兩個鐘頭,已不記得是誰先開口,我們竟慢慢傾談起來,傾談之下其實我發覺他本性不壞,只是環境和同儕的影響,才讓他如此憎恨外國人。最後我們兩人握手道別,不知這樣是否可被視為不打不相識。我想若在今天智能手機的年代,我會把他加入我WhatsApp成為朋友,世事便是如此荒誕。


在英國生活了五年多,所見過,交往過的人當然不在少數,和我交集過的人上至校長,教授,公司董事,議員,下至在街市或超級市場賣菜賣肉的,工人,以及各行各業兼過職的同事,甚至 skinhead仔,黑社會,可謂林林總總,思想和性格各有不同.  很多人都會說英國人性格比較陰沉,不願意和人深交往,說話也比較尖酸刻薄,表面上來說這些評價大至沒錯,但你若和英國人混得比較熟,慢慢習慣和接受了他們這對人處事的風格,反而覺得很舒服.  英國人比較注重私隱,所以很少侵犯別人的私生活,也很尊重別人的小宇宙,由此之故和英國人做朋友可以很放心,因為你很早便知道界限之所在,大家都不會越界。其實某方面來說我覺得英國人很容易相處,他們有禮貌,也不像表面上那末冷淡傲慢(當然高高在上者例外,在我眼中看來,他們或多或少都有點racial discrimination 的況味).  一般普通英國人都頗友善可親,舉例來說我在 Newcastle 其中一個住處的包租婆,那時候她已年過七十,一頭銀白色的頭髮,每次見到她總是笑咪咪的。她自已住的地方是所租出房屋的隔壁,每次回家經過她門口,都會藹然的跟我打招呼,星期六日有時見我宅在家中,都會盛誠意拳拳的邀我去她家裏坐,吃下午茶。有幾次我推不掉,應邀赴約,聽她娓娓道來自己的故事; 她老公服務於皇家海軍,經常派駐海外,幾年前已經去世,自己無兒無女,但絕不怨天尤人,一副樂天知命的模樣,傾談之下原來她從未離開過Newcastle,我問她現今(當然說的是八十年代初)交通發達,去一趟倫敦也不是什麼難事,為不什麼不到處遊覽,增長見識?她回答說在她眼裏 Newcastle 已經夠大,足夠生活和遊覽,外面世界嘛,從電視的旅遊節目中已經可以看到,何必僕僕風塵?我明白不可以把自己的觀點強加諸人,她有她的世界,亦樂在其中,難得她如此喜愛自己生活的地方,Who am I to tell her that she miss the world, maybe the world misses her. 我離開 Newcastle 後每年聖誕都給她寄聖誕卡祝她聖誕快樂,她也定必會回信,但回港幾年後忽然不再回我聖誕卡,我想她可能已經離開心愛的 Newcastle 返回天國(她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另一個讓我很深印象的英國朋友是我 Final year 的一位同學John, 他因為是留班生,所以我只在大三那年才和他同班.  此人脾氣古怪,很少與人交談,但不知怎和我卻頗為談得來,可能是他對中國文化很有興趣,想從我這個香港仔身上多沾一些中華文化的氣息吧。最後一年我們都要做 Final year project,我的項目是砌一個 Magnetic Galvanometer,如前所述,我對電子工程興趣不大,紙上談兵勉強可以,但要真刀真槍的做一個儀器出來,可真的要了我的命。可幸 John 甚有義氣,周末從老遠坐巴士來我家,協助我(其實是大部份時間都是他在落手落腳)去砌這個儀器出來,到最後我勉強畢到業,John 著實功不可沒。大學畢業後我們分道揚鑣,他由於不喜歡辦公室的工作,所以上了一政府資助的探測船,往北極海域研究洋流和氣候變化。其實我打從心裏面很羨慕這份工作,可乘工作之便往赴極地探險,我雖然不是一個很富冒險精神的人,但對北極這些苦寒之地頗為心神繫之,不消說往後我們便斷了聯絡.  此刻我不知他身在何方,但我衷心希望他享受工作,享受生活,也希望有生之年能再碰上他。


早前跟朋友談起,他的兒子最近往英國留學,學校位於倫敦,所以他不得不在倫敦近郊租地方住,住的是一個面積不滿150呎的 Studio Flat, 每星期租金竟高達150鎊,這在我聽起來簡直不敢想像,不可思議。我記得我初到英國是住在Semi-  Detached 的一個房間,每個星期的租金只是五鎊,一次過交足整個月的租金還有九折優待。當然以每星期五鎊的租金,不能有什麼要求,屋內設施簡陋殘缺,供暖設備不足,害得我苦不堪言。在Newcastle的三年中我搬了五,六次屋,搬屋的原因很簡單 - 追尋更平的租金,此所以我住過很多古靈精怪的地方,其中包括Council House(所謂 Council House 其實等於香港的公屋)。為什麼學生可以租公屋?其實很簡單,那公屋住戶有自置物業,但又不想放棄公屋,便把公屋廉價租出來,對象主要是我們這些窮酸留學生,我記得當年月租不過15鎊,絕對價廉物美,但住公屋有個問題,那便是附近的環境比較複雜,夜裏以及週末很多飛車黨以及Skinhead仔在那裏留連,污言穢語不在話下,有些甚至公然吸毒,更有甚者他們看見外國人便會惡形惡相,偶然甚至會走過來挑釁,所以住公屋期間我都不敢太晚回家。另外一個奇葩的住處位於Gateshead ,那個Apartment 是某個同學因為要提早返港央我搬進去(如此他便可取回押金),我匆匆看了一遍之後便租了下來,其實大部份留學生租房都是這樣,反正租金都差不多,又不是買樓,沒有人會看得很仔細,住下來才知道中計。原來這個房子貼近鐵路,而每天晚上凌晨兩三點鐘便有一班高速火車經過此段鐵路往倫敦,第一晚住下來的時候被隆隆的火車聲驚醒,還以為地震,後來才知道此房子附送4D地震體驗,但已交下押金,無可能立即搬出,只能咬緊牙根住下來。說也奇怪,經過兩至三個星期的特訓後,我竟然可以一覺瞓到天光,完全沒有被這班定時的高速火車吵醒,想來可能是斯德哥爾摩候群症的效果吧。


說完住,也該談談英國的食吧。法國人經常調侃英國人的食物粗糙,單調,這在一般的層面其實是對的,我剛到英國,去超級市場買菜,發覺來來去去都是簡單的豬扒,冰鮮雞,連魚都欠奉(那時候我很奇怪,英國說到底四面環海,為什麼魚這麼匱缺)。說起豬扒,我便想起這樣一件糗事,剛到英國,想學老媽子煲湯,但買不到豬肉,隨手買了兩塊豬扒,加了一大堆不知名的菜,放了一大鍋水便煲起湯來,結果當然淡而無味,香港人不作興吃湯渣,我便隨手把豬扒棄掉,同屋的北愛爾蘭仔大驚,為什麼好好的豬扒要丟棄?便把豬扒撈起來煎香,竟覺得十分好,自此之後便學懂不能用豬扒煲湯,往後更痛定思痛,慢慢學會如何煮飯,炒菜,幾年下來,廚藝着大有長進,最後一年甚至可在倫敦餐館做二廚,炒炒楊州炒飯和咕嚕肉,廚藝也可以騙鬼佬。當然這是自家煮,午餐卻不得不在外面吃。  我沒有英國人 pack lunch 的習慣,所以午餐一般都是在大學或者是市政府的食堂吃,其實說良心話,英國菜沒有傳說中那麼難吃,先不說 Full English Breakfast 至今仍很受歡迎,即使一般午餐,如 pork and mince beef pie, sausage and baked bean, Yorkshire pudding 伴以炸得香脆的薯條或者真正的薯蓉(講清楚,是真正的薯蓉,不是開粉的薯蓉)味道其實不差,當然那天比較富貴,來個正宗炸魚薯條也很不錯。無可否認以精緻程度,款式多變以及對味蕾的照顧來說,英國菜與法國菜著實有好一段距離,但自己又不是什麼美食專家,窮學生嗎,簡簡單單的填飽肚便可以了。順帶一提,現在很多五星級大酒店所提供的 Afternoon Tea,裏面都有英國鬆餅,很多人都覺得scone又硬又淡,但在一般 Cafe (英國茶餐廳)來個 scone 或者 muffin, 加些whipped cream,再佐以一杯婆頭奶茶(所謂婆頭奶茶,源起自食堂大媽所沖的奶茶,奶茶裏面加大量牛奶,開始的時候覺得淡而無味,和香港絲襪奶茶無得比,但都是那句話,幾年下來,竟對婆頭奶茶有特別的感覺),饒另外一番風味。而香港人比較熟悉,又較為高價的英國食品,譬如 poached egg, haggis, gammon, Spanish ham等,說得敝鄉一點,我在英國從未吃過,這些菜式我是回到香港之後才首次品嚐.  無辦法,囊中羞澀,偶爾食個Fish N‘ Chips 或者 Chinese Takeaway 都已經不錯的了,那有機會吃這些高檔食品。


在Newcastle混了三年之後,終於捱到畢業,說實話我是揑了一把汗,以我的成績,能畢業過關不用重考,實是繳天之幸,畢業後我幾經思量之後決定再唸一年碩士,主要原因並非真的喜歡讀書,而是自己知自己事,我不想,亦無興趣在電子工程行業發展,因此唯有多唸一年工商管理碩士課程,以便在工作選擇上轉型,至於碩士以及畢業後在英國的實習生活 , 但那卻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約克大教堂,有超逾一千年歷史,是英國北部最源遠流長的教堂


Miss Potter (Peter Rabbit原作者) 在Peak District Hilltop 的故居


連接Newcastle 和 Gateshead的 Tyne Bridge, 是第一條橫跨Tyne River 的拱型大橋


沿着Tyne River岸邊的Quayside Sunday Market


Whitney Bay, 是Newcastle的海邊度假勝地


North Shield 的 Roman Wall


St James Park, Newcastle 足球隊的主埸,我在這裏看過幾場足球比賽,在現場看球賽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經驗


Jesmond Park, 本來是個小小的山谷,後來開發成為Newcastle最大的公園之一,星期天在這裏流連放電,也是一個很好的去處


Newcastle 以 castle為名,是因為市內有座中世紀已建成的城堡,在羅馬帝國時期這裡已築有防禦工事,現存的城堡則始建於1080年, 是英國的一級保護建築物


Newcastle Mayfair夜總會,我曾在這裏當過一段很短時間的酒保,我最記得的是每逢星期三晚夜總會會攪個Rock and roll night,那一晚我們要收起所有玻璃杯,換上膠杯,以防酒客瘋狂起來以玻璃杯互擲傷人


Hadrain's Walk是英格蘭北部的一條長途小徑,它綿延84英里,從英格蘭東海岸的Wallsend到西海岸的Bowness-on-Solway. 羅馬人佔領英國期間在其北部邊界修建防禦城牆,  現已成為“羅馬帝國邊境”世界遺產的一部分


2022年6月20日 星期一

留英點滴 (1)

 

上篇網誌談及自己在英國認識的同學亞星,寫完之後意猶未盡,忽然想談談,或者憶述一下自己在英國留學時候的生活點滴以及感想。驀然回望,原來距今都已差不多四十多年了, 四十年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那是差不多半個世紀的時光,以數字計算時間距今當然已經很遙遠,但偶然回想起來,很多事情彷彿仍是歷歷在目,故此趁自己記憶仍未衰退之前,把這些經歷記錄下來,也算是人生的番外篇。先此聲明,由於此網誌為即興之作,所以內容較為雜亂無章,所寫的人和事亦不是以時間作先後排序,各位看起來可能有點無所適從,還請見諒。



我是七十年代末往英國讀書,那時候剛預科畢業,入了浸會(那時候浸會仍未是大學,仍叫做浸會學院),但所唸的科目卻非我所願,又受到損友的誘惑,經常較腳去飲茶,看電影,以及兼職,以致學期尾升學考試時試埸竟然沒有我的名字,大驚之下一問,原來是因為我缺課太多,失卻了考升班試的資格。當然我可以補考,但箇中涉及這樣那樣的程序,而且也不甚樂觀,正徬徨之際,有個已往英國留學的同學寫信給我,問我有沒有興趣往英國唸書,這恰好拯救了我無法升班的尷尬,遂一口答應下來,如此這般便在糊里糊塗的情況下往赴英國升學。



我往英國唸書的第一個落腳點是Newcastle , Newcastle位於英國北部,差不多連接着蘇格蘭,在此之前我對英國地理一無所知,Newcastle是南是北毫無頭緒,抵步後才發覺英國跟自己印象中是兩碼子的事。 如前所說,Newcastle位於英國北部,那時候英國經濟涇渭分明,南部是金融和輕工業區,經濟比較發達,也相對富裕,北部則傳統上是採礦和重工業的集中地,惟自七十年代起,北方的煤礦因為資源枯歇慢慢關閉,而造船,造車以及製造重型機器等重工業亦因經濟不景而紛紛倒閉,所以在我抵達英國的時候,Newcastle以及周邊城市的經濟甚為蕭條; 市中心還好一點,市區外圍的情況誇張一點來說可謂慘不忍睹,商舖十室半空,剩下來的只感覺有些奄奄一息,屍居餘氣的氛圍。我甫抵步後先在Student Union打了幾天地舖,隨後在市中心外圍一個名叫Heaton的地方找到間semi detached house租到個房間。這個Apartment 共有三間房,租客分別為一個北愛爾蘭學生,一個來自澳洲的廚師,以及我這個來自香港的學生。我是最後入住,但卻分到樓上最大的房間,我正暗暗竊喜,遲來先上岸,竟可分配到面積最大的房間,住下來才發覺天下根本沒有如此大隻蛤乸隨街跳.  原來英國冬天氣候嚴寒, Newcastle位處北方,氣溫尤甚,英國傳統的屋子沒有什麼供暖設備,只有一個以熱水運行的暖水管,晚間酷寒,暖水管只是杯水車薪。 我剛入住的時候,夜裏冷得叫天不應,叫地不聞,雖然沖了兩個熱水袋,但仍凍到難以入眠,還好當時正值年輕力壯,捱過了最初的兩三個星期後,終於還是慢慢習慣下來。對於這段同居三人行, 我仍記得兩段頗深刻的往事; 第一是我第一次去英國的Pub (酒吧)便是他們兩人帶我去的;那時候我初到英國,生活甚是深居簡出,俗語說便是很宅(平日的生活有多枯燥?我還記得星期天無所事事,窮極無聊下踱往附近的公園,站在那裏看救世軍演奏軍樂,或者蹲在水池邊看小朋友放船,回程的時候偶然看見有間Cafe開門營業即喜出望外,連忙衝入去喝杯咖啡,吃過muffin,告訴自己在享受星期日的悠閑時光,但事實上是悶得發瘋),而他們兩人每逢星期五六一定浦酒吧,看見我週末都躲在屋內,便半拉半扯的要帶我去酒吧感受當地風情,我想想也應該,來到英國那有不去酒吧的道理?便欣然同往。來英國之前我差不多滴酒不沾,但去酒吧便得喝酒,便跟隨他們先來了一pint lager, 再喝光了一小杯Gin. 然後?然後便沒有然後了,原來我喝完那小杯Gin之後便醉倒在酒吧裏,完全不省人事,幸虧他們兩人合力把我枱回家,嗣後被他們笑了好幾天,可能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沒有酒量的人吧。 我心裏暗忖,還好我是男的,如果我是女孩子真不堪設想。第二是同居中不是有個北愛爾蘭男孩嗎?那時候北愛爾蘭的動亂甚為激烈,以至北愛爾蘭人在英國很是不受待見,不知怎地附近的人知道有個北愛爾蘭人住在我們這裏,便三不五時的丟石頭把臨街的玻璃窗打碎,有時甚至會在外面叫囂漫罵,我起初還以為是針對我這個黑頭髮黃面孔的亞洲人,後來經那北愛爾蘭男孩子解釋,才知道原來是針對他。業主在修理兩次玻璃窗後不勝其煩,不再續租予這個愛爾蘭男孩,所以他只住了幾個月便得搬走。我那時候對英國政治不太熟諗,很奇怪大家都是同種,為何仇恨如此深,後來深入了解這段歷史,才明白雙方的看法和立場.  尤幸千禧年英國和北愛爾蘭簽訂和平條約,這段衝突總算慢慢平息下來。



其實說Newcastle的生活很枯燥也不完全對,Newcastle是大城市,只要願意捐窿捐罅,也有不少好去處。Newcastle市中心的大街分別為Norththumberland 和Grainger street,當然其繁忙程度不可以與旺角銅鑼灣相比,但舉凡英國的知名百貨公司你都可以在這裏找到,如Fenwick, Littlewood , Marks & Spencer等; 我此等窮小子當然沒錢買高檔貨,但閒下來windows shopping也不錯,順帶一提Fenwick 裏面有間附屬的coffee shop,裏面提供滴漏咖啡,我便在這裏第一次吃croissant和喝滴漏咖啡,感覺甚是高大上. 不喜歡逛公司?沒問題,往走下走便是Tyne River, Newcastle的全名Newcastle upon Tyne意思是在Tyne River上面的Newcastle,由此可見Tyne River對Newcastle的重要性,橫跨在Tyne River上面最顯眼的便是Tyne  Bridge, 這是Newcastle正式的第一條跨河大橋,這座橋是戰後為了經濟復甦而興建,過程艱困並且犠牲很多工人的生命,結果是橋是順利建成了,但沒有像預期般帶動當地的經濟。值得一提的是當初建造橋墩所設計的運貨電梯,至今仍然沒有啟用,長久廢置,感覺很是浪費。星期天有很多人在河的兩岸擺賣各色各類的東西,如油畫,古董,書籍,唱片等,當然還有小食,是Newcastle最大的Sunday Market,沿着河岸這裏看看,那邊摸摸,肚餓可吃個熱狗,喝杯奶茶,感覺其實很不錯。市中心另一景點是是市政廳,Civic Centre,類似香港的政府辦公大樓/綜合服務大樓,那裏的Canteen是我的我午飯食堂,外面有一大片空地,綠草如茵,行到累可以坐在草地看情侶依偎,或者小孩子跑跑跳跳,也很能治愈心情。那天有車,也可以衝出Newcastle,往附近的Jesmond park遊玩,  或去Whitney Bay游水食海鮮(我曾試過在那裏游水,那時候正值盛夏,本來以為可在海中暢泳,但原來Whitney Bay的海水由北海流下來,所以即使在夏天,仍然深寒徹骨,游不了半句要上岸).   再往北一點有North Shield 的Roman wall和Longbenton的莊園,都是很不錯的景點。其實大學的Student Union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搞一些廉價旅行,去遠一點的景點如York( York是個非常有參觀價值的歷史名城,其中 York Cathedral 號稱有過千年歷史), 另外也去過Peak District , Peak District 是英國著名湖區附近的山區,那裏叢林茂密,鬱鬱蔥蔥,很有英國田園郊野的況味和風光,且有 Peter Rabbit 的原作者 Ms Potter的故居, 喜歡 Peter Rabbit的人尤覺親切.  湖區我去過幾次,但Peak District只跟Student Union去過一次,有些可惜。 哈哈,越寫越覺得自己好像在寫Newcastle旅遊指南。



我往英國唸的專業是理科,由於我在香港已經唸了第一年大致相同的課程,所以剛到的時候功課壓力不大,當年往赴英國唸書的留學生,除非家境十分富裕,大多數都在餘暇的時間找兼職(現在回想起來真有點自虐,兼職的收入其實不高,但卻佔據大部份的溫習和休閒時間,而且工作內容大都甚為辛苦,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攞苦嚟辛」)。我在英國的第一份兼職是在一間素食餐館做侍應,說是侍應,但其實身兼侍應,清潔和洗碗的工作,每天下午六點便要開工,晚上凌晨才下班,如果我沒記錯,日薪只有四至五英鎊左右,聽起來工資不高,但那時候物價很低,我的房租才每星期五英鎊而巳,所以這個收入相對於開支來說其實算是不錯。其後我陸陸續續也在不同行業做過很多兼職,譬如在酒吧做Bar Tender,在超級市場做收銀,以及暑假在麵包廠當雜工,當然亦少不了在雜碎店當廚房,樓面.  你可以說英國七十二行除了寫字樓工外我都幹過大半,其中以在麵包廠那份工最深印象,情況後詳。



回頭說大學的生活,在First Degree的三年內從沒有住過宿舍,主要原因是我在香港申請大學的時候時間已經很遲,宿舍已經滿額,之後在Newcastle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對當地的地理環境慢慢熟悉起來,覺得在外面住也不錯,其實最重要的是宿舍的月租比外面貴很多,加上宿舍管束/規矩較嚴,在外面可以和豬朋狗友們狂歡不怕晚歸,權衡利害之後,所以決定不住宿舍。如上所述,我的first degree唸的是電子工程,但其實我對理科的興趣不大,唸這科是因為我的同學唸的是這個專業,所以幫我申請起來因利乘便.  我在香港時對這個專業可謂惘然無知,反正能來英國,管他什麼電子系或者計算機系, 總之能來到英國便是好的學系。第一年情況倒沒什麼,但到了第二年開始便唸得很辛苦,辛苦的原因倒不在於學科艱辛深澀,只是我對半導體,電子邏輯這些科目提不起興趣,所以很多時候在圖書館溫書,看本科書不到半個鐘頭,便自然地走往其他樓層找書看,舉凡心理學,社會學,歷史,政治,文學的書我都有興趣,也看得津津有味,就只有自己本業的教科書看得我昏昏入睡.  其實我不是沒有想過在第二年轉專科,但這個念頭一閃即逝,最主要原因是已經唸到第二年的年中,若要轉科便得從第一年開始從頭讀起,我們此等家境普通的留學生,要做回第一年新生,意味着這兩年留學的光陰和學費加生活費得付諸流水,老爸供我來英國唸書的負擔已經很重,再這樣蹉跎兩年,著實真的說不過去,所以只能咬緊牙根混下落去,希望畢業之後才轉往其他學科,彌補自己這方面的不足。還好自己沒甚專長,死喫書的能力還是有的,Final year發憤讀書,最終還是給我蒙混過關,成績雖然差強人意,但能捱到終點,私底下卻抹了一把冷汗. 我還記得Final year考完最後一科走出試場,迎來少有的陽光普照,渾身都暖洋洋的,便走去附近的超級市場買了幾罐啤酒,一個人坐在校園大樹下,一口氣把幾罐啤酒喝完。我是個酒量甚淺的人,喝完這幾罐啤酒便醉醺醺的睡著了,一覺醒來竟發覺四周漆黑,原來自己醉倒在樹旁,睡了一整個下午.  雖然如此,那種微醺的感覺著實很是美妙,最重要的是無試一身輕,管他成績如何,今天放下千斤重擔,值得慶祝,也值得放肆一下.



回頭說說大學三年課堂以外的生涯,正如我在上一篇阿星同學網誌中所言,七,八十代Newcastle不是香港留英學生的首選,所以香港人的圈子很窄,基本上在幾個場合,譬如中餐館,唐人舖(即中式超級市場),大學common Room,以至賭場都能撞口撞面。這裏面賭場很值得記上一筆;英國是個開放賭業的國家,但賭場卻要是會員制,可幸的是申請手續一般都十分輕鬆簡單,今天申請,明天便可以成為會員。華人嗜賭,所以走進賭場,十之八九都是華人。我其實是被阿星帶入英國的賭場,但還好,自己知道個人背負的責任,所以學生年代我從沒有在英國賭場賭過一塊錢,但為什麼入賭場?那是因為賭場為了吸引華人(主要是港人)賭客,所以在休息室播放香港電視劇,我便在賭場看過親情,抉擇等無線劇集,而最重要的是到了午夜賭場便會有免費中式自助餐奉客,自助餐當然不會是很豐盛的菜色,一般只提供炒粉麵,春卷,咕嚕肉這些大路菜式,我們這些窮酸留學生平日當然不會幫襯中餐館,但一兩個星期能吃上一頓炒粉麵,春卷,絕對是件賞心樂事,故此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賭場看劇集,吃自助餐,反正賭場早已預計很多人會白吃白喝,對此並不計較,他們的對象是午夜過後蜂擁而至的雜碎佬,不要小看這些中式外賣店的老闆,他們可以說是支撐着Newcastle賭場大局的人,我便聽說不少雜碎老闆輸到傾家蕩產,把外賣鋪和住所都輸掉,所以賭之為害,著實應該萬分警惕。



話題扯遠了,還是談回周圍身邊的人,除了阿星同學外,我在大學期間交往得比較多的人要算是亞牛和亞陳(兩個都是假名)。亞牛很年青的時候便被父母送過來英國讀書,以七,八十七年代的情況來說,他的家境應該很不錯,可惜阿牛讀書沒有什麼天份,加上早早脫離父母的管束,所以性格甚是散漫,讀書的成績當然比較差,幾年下來都在CAT裏面混,因為他和阿星熟,所以連帶和我也熟諗起來。阿牛最與別不同的地方是他身邊有個已在一起很久的女朋友,那時候他們已用老公老婆相稱,他這個女朋友最為人稱道的地方是思想很開通,完全不介意阿牛和我們這些損友一起玩,有時候我們在他家打麻雀,玩啤,她會斟茶遞水,偶爾還會煲糖水奉客,簡直是賢妻良母的典範, 但這並不代表她是個儍白甜,和她熟稔之後,發覺她其實是個很有主見,看事頗為通透的女孩子,有次我們大言不慚地在討論中國近代史,不想她竟然侃侃而談了半句鐘,把事情分析得很透徹,自此以後我們都不敢再輕視她,視她為花瓶。畢業後我南下Lancaster,他們兩公婆則留在Newcastle繼續唸書, 遂逐漸失去聯絡,多年後我從朋友口中得知兩人其後分了手,聽到這個消息我不覺有些唏噓和感嘆,當然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是第三者可以滲和月旦,但這樣的女孩子,着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女朋友。 另一個值得一記的朋友是亞陳,亞陳和大部份留英學生不同,他很小便跟隨父母移居英國,父母在隣埠Sunderland開雜碎店,所以他順理成章的在Newcastle唸大學, 亞陳和我們這些蠱惑香港仔的性格可說是截然不同,他為人比較木訥,看事情也比較簡單直接,許或是英國的風水人情比較淳樸,以致他的性格較我們顓素,率直。 由於Newcastle華人社區比較狹窄,他兜兜轉轉都只能和我們這班人玩,但他性格精奇,很多時候讓我們張口結舌。有一次我們一班嘩鬼聚在一起,話題扯上男女關係,他聽了一陣之後很嚴肅的問了一句:你們真的會進行婚前性行為?(這與家有囍事中張國榮那句「乜你哋唔使守貞操嘅咩」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雖說七八十年代的社會風氣較現在保守,但如此煞有介事地問這個問題似乎有點讓人忍俊不住,不過這也很能反映他的性格。亞陳對朋友很是認真,由於他是英國local,所以有些本地事情我都會找他幫手,他力能所及之內都樂意幫我解決問題,這方面我其實很感激他。阿陳也是我同班同學中唯一的華人,這也是我們談得來的原因,可惜他讀書的天資不太高,第一年便要留班,第二年的升班試仍然不合格,故此只能往南部另找出路,自此我們便斷了聯絡.  離英前我曾想找他道別,但終於仍是徒勞無功,這對我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遺憾。人是我永遠是意猶未盡的題目,下面我還會談兩個英國本土的朋友。




Newcastle中央火車站,是我抵埗後見到的第一個建築物


Newcastle Civic Centre,其四樓的canteen是我午餐首選,價廉物美,所提供的英式食品甚是正宗


Civic Center往前走5分鐘便可以見到Earl Grey紀念碑,這座紀念碑是為紀念這位英國前首相而建造,現已成為Newcastle的地標之一,我們記得Earl Grey是因為一種以他名命的茶葉


Northumberland  Street, Newcastle的彌敦道


Eldon Square, Northumberland Street最大的購物商場


Grainger Street, Newcastle 另外一條非常著名的商業大街,這裏透着濃濃的古典氣息,建築物都很有氣派


Odeon 戲院, Newcastle最大的戲院,我在這裏看Star Wars,那種震撼感我到現在還記得, 對面的 Tyneside Cinema則多數放映一些小眾電影


Newcastle的唐人街




2022年6月7日 星期二

亞星同學

 

一直以來都喜歡寫人的故事,無他,年紀漸大,對舊事和故人的緬懷越來越強烈,有時候我會覺得,真實的生活比電影和小說還要離奇曲折,當然也是因為這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人亦是自己認識的,感受遂深,寫起來特別有感情。



前幾天跟一班在英國留學時認識的朋友聚會,大家不期然的談起亞星( 亞星是假名),傾談之下,原來他們竟都不知道亞星已然離世(他逝世的消息我是幾年前從阿星已分居的老婆口中得知)。大家得悉此消息後都大感驚訝,慌忙問我什麼原因,其實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只是知道他在午膳時忽然發病,送到醫院後已返魂無術。人生便是如此,今天還生龍活虎,明天卻要和這個世界道別。有生必有死,有聚必有離,正如曹雪芹所云,落得白茫茫一片世界真乾淨。



亞星是我在英國認識的朋友,但他其實從來沒有和我同過班,甚至唸過同一個專業。那時候我剛到英國不久,人生路不熟,生活圈子很是單調,亞星卻莽莽撞撞的走進我的世界,那會兒他正在College of Art and technology讀OND(有點像當年香港理工學院的普通文憑課程),Newcastle的香港留英學生圈子甚是狹窄,經過朋友介紹便認識了他,遂慢慢慢慢熟絡起來。阿星的父親經營文化事業, 家底殷實,他日常用度出手遂較濶綽,所以在我們這些窮酸留學生當中顯得有點與眾不同.  他不單只有車,住的地方亦不錯,加上性格開朗,口才便給,在眾人中冉冉成為中心,我則家境普通,為人亦頗木納內向,其實很難想像我們會成為好朋友,但不知如何,亞星很喜歡找我玩,由於他有車的緣故,所以三不五時便會自來熟的找上門來,一時晚飯時間上來增飯,一時拉我往其他朋友家裏吃飯聊天,偶然甚至會打打牌,賭點小錢,過着有點糜爛的生活,以此觀之阿星並不算是益友(我人生中抽的第一口雪茄,和呷的第一啖紅酒,都是拜他所賜),但人在外地,有個損友也不錯,還好自己知自已事,家境清貧,不敢過分放肆,翌年亞星轉校往我就讀的大學,嗣此我便結結實實地落入他的魔掌,有時候甫踏出課室門口,便見他笑咪咪的站在外面,然後被他挾往其他損友家裏開枱,若課情不緊張,我也會順從他(有時生活悶得發慌,甚至會欣然而往)。偶爾有幾次因為臨近考試,不得不推卻他「誠意拳拳」的邀請,內心竟然感到有些歉疚。在往後的兩年裏,阿星成為我這段期間的最好朋友,說他是好朋友,其實並不因為我們真的很志趣相投,或者什麼肝膽相照,而是他是個很主動的人(其實也可說是個很怕寂寞的人),喜歡周圍找朋友串門子,最重要的是他擁有座駕,這在英國來說非常重要.  英國不像香港如此交通發達,即使如Newcastle這般的北部大城市, 七, 八十年代的主要交通工具仍然只有巴士,而巴士最晚的班次大概在十點左右,過了這段時間沒有私家車便半步難行.  亞星既有車,便可肆意周圍找朋友找樂子。說起私家車,我便記得兩件這樣的往事,有次有個朋友在鄰埠出車禍要住醫院,他深夜來拍我門,然後兩人頂着睡意,在黑呼呼的小路馳往醫院去探那個同學,現在想來他也算挺夠義氣。另外一次卻比較尷尬,有次我在他家玩到很晚,他本來應承送我回家.但因為太累,又飲了點酒,不想冒被警察截查的風險,終於被亞星說服在他家裏打地舖.  第二天早上天矇光,他其中一個女朋友摸上門來,兩人正你儂我儂之際把我吵醒,坐起身來正想看看究竟,那女孩驚覺竟有人睡在那裏,大喊一聲即奪門而逃,雖然被搗破了好事,但我兩人仍相對哈哈大笑,我想這便是少年輕狂,糗事也變為樂事吧。



大學畢業後,我南下Lancaster 繼續碩士課程,不想他也竟追了過來( 幸勿誤會,我們兩人都很straight ,只不過他覺得我在Lancaster ,他過來唸書有個伴而已)。你若以為這樣我們便會走得更近便錯了,這段時間他談了個很親近的女朋友,而這個女朋友看得他比較緊,杜絕了他和我們這些豬朋狗友的聯絡,故此我們雖然在同一個campus,聯絡反而比Newcastle更疏。到了畢業的時候,我正收拾行裝準備往倫敦實習,他忽然過來找我說已結了婚, 那時候我楞了一下,想不到以他如此不羈的性格,竟會未畢業便結婚,但事後想來也合邏輯,畢業後他要回港,女朋友卻要留在這裏再多讀一兩年書,女方可能怕他回港後異地戀會演變成分手,所以不知如何使他同意在英國匆匆成婚。我還記得那時候我望着他,心裏萌生一絲莫名其妙的陌生感,如此草草決定結婚是否合適,但當然這是他的決定,父母也無從置啄,何況我只是朋友? 故此握手道賀後,便各奔前程。



我在倫敦實習了一段時間之後,因為不太習慣英國人的處事方式,加上自已是黃種人,或多或少在職場上受到歧視,終於決定回港,回港後我在不同金融機構任職,其中大多數都是大型銀行,好處是生活穩定,待遇也不差,但問題是大機構規矩森嚴,做每件事都得依足程序,我雖然不是個很有創意的人,但久而久之卻對此類型的工作生厭,這時候阿星剛好因為父親背景的關係,成立了一家管理和投資顧問公司,這在八九十年代仍是比較前衛.  許是我在這方面勉強算是有點經驗,加上我們在英國很是熟諗,他對我的為人處事比較放心,於是把我拉攏入他所創辦的顧問公司作為核心成員。八,九十年代香港經濟甚為蓬勃,我們在此段時間內接了不少工作,發展也不算差,但俗語說得好,朋友不應該合夥做生意或者工作,因為長期的工作上的磨擦(直接一點來說便是對處事所持的不同態度)會令雙方的友誼因為理念和看法的分歧而遭到破壞,這個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幾年合作下來,阿星的優點和缺點便逐漸浮現出來;他的優點是能言善道,說得俗一點便是「連樹上隻雀仔都可以氹落嚟」。他家境不算很富裕,但亞星卻很懂得包裝,在外人看來,他絕對是個有品味,很懂得享受生活的富二代,外人戄於這個形象,又或者可以說這個形象很容易被受落,談起生意來便會事半功倍,但這樣的性格也會衍生另外一些問題,譬如做事不注重細節以致錯漏頻生,而與人相處的時候也因為自己的行事風格過於冒進讓人感到冒犯,其實以他的性格,做公關,市場推廣方面絕對適合,但久而久之,因為他大而化之的性情,很容易和合夥人以及客戶產生意見和問題,我便試過不只一次因為他過分漫不經心,又自以為是的性格要為他修補關係和問題。本來人無完人,若合作起來一凹一凸,互相配合本是天經地義之事,但日積月累,問題便越來越嚴重,有一次他過分大而化之的性格和做法讓合作方無法接受而與他決裂,而由於合作方是公司的主要股東,一旦退出,公司便無法繼續經營下去.  我嘗試作多方的周旋,但阿星認為對方咄咄逼人,拒絕妥協,在毫無轉彎的情況下,公司只能瓦解,我們的合作亦至此畫上句號。



公司結束後,我們便各奔前程,實際上差不多斷了聯絡。 雙方雖然有彼此的電話,但大家都要工作,也沒有太大的Initiative見面,期間我只是偶然從其他朋友口中得知他的日子過得不怎樣愜意。之後有一次我在中環碰到他,看上去雖然精神奕奕,但面上紅光實在太礙眼,我忍不住問他身體如何,答案當然是沒有問題,然後我順勢邀請他喝杯茶,但他卻以有約推卻,想不到這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一年後忽然接到他前妻的電話,告知我亞星已經離世的消息,驟聞噩耗我着實嚇了一跳,先不說他年紀不大,另外我才見過他不久,當時尚算精神爽利,怎麼轉瞬間便離去?定下神後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內疚,一個認識了這麼久的朋友,竟沒法送他最後一程,但現實便是如此,人生本就充滿遺憾.



我心底裏對阿星其實是一種很複雜的感情,他說話風趣,亦很有感染力,只要他在身旁,你便永遠不會感到枯燥,寂寞,且他為人仗義,也很願意為朋友伸出援手,這個性格在今天的社會環境來說,已算是鳳毛麟角,以此觀之他是個很交得過的朋友,但問題是你若和他合作,不論作為同事,抑或合夥做生意,很可能會被他激到嘔血,也許世情便是這樣,能做朋友,不能共事,其實反躬自問,可能我也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以致合作無法善終。現在我閒下來,都會偶然想起,當初那個守在課室門外,笑咪咪的阿星,每次在個情況看見他,我心中便會暗暗嘆句,今天晚上功課要泡湯了.  儘管如此,我仍很慶幸阿星曾出現過在自己生命裏面,因為有他,英國的生活才不至如此沉悶,亦因為他, 我才夠膽往外闖(假若不是他當初的「誘騙」,我可能會在大型銀行當個小主管至退休,生活雖然穩定,但這卻非我所願)。不管如何,阿星可算是我生命中一盞燈,不論指向何方,人生有他才明亮, 熱鬧起來,於此,我其實欠他一句謝謝.  


2022年6月4日 星期六

悼亡魂


美國在短短的一個多月來連續發生了三宗嚴重的槍擊案,死傷枕藉,尤其使人覺得痛心的是德州小學槍擊案, 多個小學生被殺,而殺人者是個剛剛滿18歲便急急忙忙去槍店買自動步槍的青年.  我不懂,也許永遠不會知道為何一個剛成年的青年會汲汲於剛過18歲的生日便去買槍殺人,是什麼原因驅使他這樣做?好像他這一生便是等待這一天的到來,而他生的使命便是來一場大屠殺,如此而已.  我想可悲都不能形容這個心態, 難道他對這個世界,別人的仇恨已達至不殺人不能洩憤的地步?這個恨從何而起,為何來?一個恨做成的結果是血流成河,哀號遍野。我閉上眼,彷彿可以看見那些天真可愛的小學生倒在血泊裏痛苦呻吟,他們年青的生命,便在此刻戛然而止。死者已矣,但我相信留給家人的是永無止境的傷痛。為何,為什麼?我四年前曾經因為佛羅里達州校園槍擊案寫了一篇名為「荒謬」的網誌,道出自己對這些血腥槍擊案的深痛惡絕,但幾年過去,情況不單沒有改善,還更趨嚴重,血腥。讓我感到痛心的是,為何這些以血淚堆成的文章,竟可以如此原封不動地歷久常新?


 2018年3月1日 星期四


荒謬



美國佛羅里達州農曆新年前   "又"發生了一起嚴重的校園鎗擊案(我說又是因為這類型的鎗手攜鎗到校園肆意大開殺戒的案件,從1999年哥倫拜中學大屠殺後幾乎已是無日無之,美國人已開始麻木了)。是次事件導致17死, 十數人重傷,時至今日仍有多人留院。這次鎗擊案沒有一如過往的血案般擾攘了一段時間便淡出人們的視線,不了了之,反而掀起一陣全國的鎗管潮,其原因是因為倖存學生們的動員,加上社會對持鎗襲擊校園的事件已發展至忍無可忍的地步,以至全國上下都參與此次反鎗械運動,連衆所周知,受全國步鎗協會 (以下簡稱NRA) 支持的特朗普總統也不得不放下身段,接見歷次鎗擊案倖存者和支持鎗管的人士。 當然明眼人都知道, 他對鎗管有多大的真心,但起碼這表示這起校園血案所掀起的鎗管呼聲有多高; 消息傳來,美國幾個大型機構,包括銀行,航空公司都宣布與N RA劃清界線,不再和它合作.  這些措施固然只是姿勢多於實際,但起碼可以挫一挫N RA的氣焰,讓受害者吐一口烏氣。




我不是美國人,對美國人為何非要擁有鎗械的心態不太了解.  美國政府容許私人擁有鎗械的傳統源自開國之初移民們與英國軍隊打獨立戰,必須武裝自己,然後美國人要開發西部, 移民們要強大的火力才能壓得住原住民,故此當時的客觀環境無可厚非地需要個人擁鎗自保.  然而時至今日,以打獵之名來維護擁有鎗械的權利,尤其是殺傷力強大的自動機關槍,在情在理上著實說不過去.




我這篇博文旨不在討論鎗管,我只是以局外人人的身份去評論這件血案的種種莫名其妙,以致荒謬之處。第一個荒謬便是疑兇克魯茲的表現; 螢幕所見他上庭時一面無辜,不知就裏還以為他是槍擊案中的倖存學生。假若他在庭上目露兇光,以狠毒的眼光四圍掃射,我可能還對他有丁點的尊重,但「扮死狗」?想以一臉無辜博同情?那我對他只有鄙視和痛恨.  我不禁在想,鎗擊案當日,他向一眾手無寸鐵的前同學/老師以自動步槍掃射時,臉上是否也掛如此無辜的表情。一個父親在見特朗普時便哽咽地說,自己女兒身中九鎗而死,可想而知, 兇徒行兇時是如何冷血和兇殘。於是我又很天真地在想,他會不會有內疚和歉意?恐怖分子們殺人我理解,因為他們有使命感,他們會認為自己所發動的襲擊是為了一個崇高的意念,事件中的死傷者都是罪有應得, 無需亦無必要向受害者道歉。但這些沒有明顯動機,無分別,無意識的殺人,又所為何事?我不知,我不是犯罪心理學家,沒能給予答案,可是根據以往同類型的經驗,譬如2011年血洗夏令營, 導致77死的挪威人布雷維克,以及1995年爆毀俄克拉荷馬城聯邦大樓, 導致168死的麥克維,都不曾表現一絲一毫的悔意,更遑論向受害人道歉。精神病學有所謂的無感症,指的是有一類人對別人的痛苦和災難毫無感覺或同情心,所以你問我,我相信克魯茲現在腦海裏面只會想着如何為自己脫罪, 減刑.  悔疚,歉意我相信是天方夜譚的了。



假如說克魯茲是精神病患者,因為精神病發才發動襲擊,那末更大的荒謬來自N RA的行政總裁拉皮爾.  他在慘案發生後,不但使沒有為事件作任何道歉或者表示疚意, 甚至沒有片言隻語慰問死傷者, 只是不斷重複行兇者是精神病患者,故此重申槍械無罪,只是個別槍手精神有問題而已。他尋且以那個已經說到爛的比喻來維護擁鎗權 - "汽車不殺人,只是駕駛者魯莽才導致交通意外"。如此傲慢而毫無常識/邏輯的解說,讓我這非慘案家屬的局外人也感到十分憤怒。  汽車是人類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美國人每天都需要駕駛汽車前往目的地,去工作,娛樂,見朋友,汽車是不可或缺, 有實際需要的工具。但槍械呢?它們除了傷人,殺人外又有何必需可言?讓人們不得不擁有,不可捨棄?而即使擁有,有沒有需要讓18歲的青少年合法持有一分鐘連發百發子彈的自動步槍,理據何在? 如此大殺傷力的武器,除了用來殺人外,還有何用處?(去年拉斯維加斯大屠殺便是很好的證明)。我當然明白屁股指揮腦袋/說話的道理,但起碼都應該有丁點的同理心吧,在如此敏感的時刻,說這樣涼薄的話,不啻在死傷者的家屬傷口上灑鹽。我真的不明白他們為何如此冷漠無情,唯一的解釋是他們的勢力已經龐大到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公關的工作去撫平別人對NRA的厭惡的地步,大有一種你奈我何的姿態。



說NRA有恃無恐的傲慢,是有其因由的; 奧巴馬做了八年的總統,期間聲嘶力竭地呼籲鎗管都不能動他們分亳,何況現在是特朗普掌權?這中間他們掌握着兩大優勢,其一當然是N RA財雄勢大,在華盛頓擁有無懈可擊的遊說體系,美國大部份的參/眾議員都受他們的財政支持,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這些政客又怎會在鎗管的問題上認真,倒米飯班主的米?另外美國的選舉制度也讓這些團體穩如泰山,美國行的是單議席單票制,所以只要選區劃分得宜, 保守地區的議員們保得住席位,保守派政客便可在國會為反鎗管護航,即使大部份民意要求加強鎗管,美國人合法擁有鎗械的現狀便可紋風不動,那管學校血流成河,學生每天上課都像上戰場般,不知道有沒有命回家,那是你們尋常老百姓的事。不要看美國是民主大國,很多時候政府的政策和措施都不是按大部份人的意願去運行;  六十年代舉國反越戰又如何?越戰還不是要擾攘了十多年才灰頭灰面地以撤軍解決,世間最荒謬的事莫過於此。




今夜,抬頭仰望星空,遠處閃爍著微弱的星光,恍似是鎗下亡魂向世人泣訴自己的不幸。驀然我想起杜工部的名句,"新鬼煩冤舊鬼哭",17位亡魂今天是新鬼,但嚴格的鎗管一天不落實,誰能保證沒有新新鬼?此刻我只能默默地禱告,願他們安息。



後記: 最新消息,美國佐治亞州剛於今日再發生校園槍擊案,而行兇者竟是教師,這起槍擊案正好摑了特朗普一個清脆的耳光,也證明他為了維護NRA而所作的小修小補根本漏洞百出,對防止鎗擊慘劇的作用可能甚至適得其反;特朗普建議讓教師合法擁有槍械,以便發生校園槍擊案時可挺身而出保護學生,首先教師的主要責任是教學,保衛學生不應是教師的責任,何況教師也是人,誰能保證教師的精神完全,一直正常,倘若有教師因為家庭,經濟問題而突然發飆,在上課時掏出自動步槍向學生掃射,那死傷肯定比入侵者更為嚴重,因為學生集中在課室,而且對老師毫無防備.  另外特朗普建議以行政命令禁售加快射速的撞火配件,此舉對減低雙力可能稍有幫助,但我認為這只是轉移視線的措施,清源正本的做法是實施嚴厲的槍管法例,禁止一般人擁有自動步槍,方為上策。




讓我借用一首60年代的民歌為本網誌作結:



Where have all the students gone, long time passing?

Where have all the students  gone, long time ago?

Where have all the students  gone?

Gone to graveyards, everyone.

Oh, when will they ever learn?

Oh, when will they ever lea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