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大纜
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代都是在西環渡過,所以人家說他們的故鄉是上海,廣州或者東莞,我會說我的故鄉是西環. 以下是我童年生活的碎憶,不知你是否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放學後當然不會立即回家,從學校走回家的路程是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光,可以看看沿路的士多有什麼新玩具或者新食品上市,又或者信步行去金陵和太平看看預告片的劇照,又或者蹲坐在涼茶舖門外聽大朋友們在jukebox 點播的歐西流行歌曲,上朋友的屋企做功課(美其名為做功課,其實是嬉笑打鬧),總之能待在外面,便絕不早回家,因為回家便意味着要立即開始做功課,另外也得應付老媽子的絮絮不休。總之拖得就拖,盡量拖延回家的時間.
外出吃飯是事件天大的事情,一般來說是因為某些特別的喜慶事情,可能是老爸加薪,又或者是老媽生日(我們小孩子生日不算什麼特別喜慶日子,老媽最多會在生日當天早上給我們準備個紅雞蛋外加一封利是),所以聽到老媽預告明天出外吃飯便興奮不巳。 飲宴更是乖乖不得了的天大喜事,老媽會在飲宴前的一個月去花布街買布做長衫,飲宴當日我們都穿着著最光鮮的衣服,一家浩浩蕩蕩的乘車往酒樓. 去飲對小孩子的最大吸引力並非什麼山珍海味,而是可以不斷的暢飲汽水,所以在開席的時候我經常借故不和老爸老媽子同席,這樣便可以來個汽水放題.
那年頭沒有什麼快餐,我們吃飯一定要在屋企吃,然而 "細路仔有錢便身痕",沒有快餐,但可以吃零食,那時候街頭的零食可多了,有醃製的食品如酸薑喬頭,煨魷魚,吹波糖,香口膠,嘉應子,朱古力,數之不盡,說之不清,不怕你找不到喜歡吃的零食,只怕你口袋裏面沒有錢. 眾多零食當中,首選當然是雪糕,最貴的朱古力,軟雪糕,夾心雪條和蓮花杯當然買不起,所以通常都只是買一毫子一條雪條,那時候雪糕製造商有個噱頭,出品一種叫做孖條的東西,一條雪條左右兩邊不同的口味,讓小孩子趨之若鶩,窮起上來的時候可以一條孖條兩份食,讓人覺得好抵, 銷量遂高, 製造商端的是高招。差點忘記告訴你,飲汽水是件很奢侈的事情,所以每次剛打完波,或者追逐完畢,渾身大汗又口渴得要命的時候,我們通常都只是開大水龍頭喝水喉水,細菌?大菌食細菌,細菌當補品,樽裝水是個完全沒聽過的東西.
晚飯當然要一家人團團坐在餐桌吃,老爸因為要在舖頭埋數,所以很少和我們一起吃晚飯,但他通常都會在外面買些燒味,譬如叉燒油雞等給我們加餸。吃飯的時候我們要先叫每位在座的長輩 "XX吃飯",不能用左手揸筷子(我其實是左撇子,每次用左手揸筷子都被老媽用筷子打,強行改變了我左手揸筷子的天性)。吃飯的時候不可絮絮不休地說話,吃完飯代表你要把碗裏每粒飯扒清光,不可把飯粒留在飯碗裏面(長輩們會恐嚇說男孩子碗裏面留有飯粒便會娶豆皮婆,其實是不想浪費米飯),即使買了電視,我們也不可以一面吃飯一面看電視,要看電視必須先把飯吃完,吃完飯要講"各位慢慢",然後把自己的碗筷拿去廚房,也要挪開自己坐的椅子,這樣才是小孩子吃飯的禮儀.
我家到了大概在我小四的時候才裝有電話,那時候當然是撥輪電話,電話線很長,你可以把電話放在客廳,講電話時把電線拉入房入面講. 老媽子是煲電話粥狂,每次和朋友講電話都以小時計,有時候我要等同學/朋友電話,但又不敢催她掛電話,心裏面的焦急可想而知. 到了中學後期,因為老媽子長期霸佔電話,所以家裏安裝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她專用,另外一個則是全家共用.
街頭的玩意可多了,小學低班的時候玩打波子,拍公仔紙, 跳飛機,捉迷藏,兵捉賊, 123紅綠燈,跳over. 年紀稍長便喜歡踢足球,打籃球,踏單車甚至玩一些更刺激的玩意,譬如坐木頭車從域多利道俯衝而下,又或者落雨天的時候沿着水渠從高處向下滑落去,有時候甚至玩一些頑童的玩意,譬如㩒了人家的門鐘便亡命跑下樓,又或者將人家擺放在門外的東西搬落樓下等惡作劇,當然也有靜態的時候,譬如去圖書館看書,或者去小童群益會打康樂棋,玩大富翁等,總之六七十年代小朋友的玩意,我無不玩過,這也構成了非常美好的童年回憶。對我來說呆在家中是一種懲罰,那時候沒有電腦或手機遊戲,待在家中只可做功課,幫老媽子做家務,有什麼興味?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便是無聊.
那年頭沒有什麼親子的概念,老爸忙於賺錢養家,當然沒時間和我們親近,老媽因為一個人要照顧四條化骨龍,也着實忙得不可開交,但偶爾在星期天,她也會抽空帶我們去維多利亞公園游水和玩耍(那時候西環還沒有泳池,所以要游水除了去海灘外,便得去維多利亞公園泳池)。泳罷我們除了抓緊時間在維多利亞公園再多玩一會外,那天老媽心情好,會帶我們去附近的京華或者豪華,樂聲戲院看場電影. 她當然不懂英文,但對西片亦來者不拒,我記得那時候和她看過的西片有夢斷城西,美人如玉劍如虹, 黑鬍鬼等, 這些電影她都看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因為聽不懂而覺得有隔陔。看完電影當然要吃東西,那時候怡和街有很多價錢平民化的茶餐廳,老媽喜歡來個咖喱牛腩飯,我則喜歡吃窩蛋牛肉飯,無他,碟飯上枱的時候蛋黃還是震騰騰的,要自己用匙羹撈勻,覺得很是有趣,奇怪的是現在的茶餐廳好像很少有窩蛋牛肉飯這個選擇,不知為何?
那年頭我們對老師和長輩還是很敬畏,也許是那個年代社會風氣仍是比較保守,小朋友從小便被教導要對長輩有禮貌,至於老師,因為仍可體罰,故此是又敬又怕。小學時候遇上的老師大部份都是凶神惡煞的,偶然碰到一兩個較為溫柔體貼的,便覺得猶如天使下凡,拯救眾生。雖然如此,但我仍覺得小學生活頗為愜意,一來功課不算沉重,二來也沒有虎爸虎媽虎視眈眈的要我們考取好成績,或者要多上幾個興趣班,所以課餘有很多時間可以去瘋去癲。當年沒有手機的束縛,我們見的是真實的朋友,玩的是真實的遊戲,所以回憶也特別真實, 深刻。至於長輩親戚,我們是真心歡迎他們的來訪,當然也包括我們去拜訪(詳情可瀏覽我早幾年的網誌"探親戚"). 親戚到訪本來跟我沒有什麼實際的關係,反正他們和老爸老媽談話的內容我不懂,也沒興趣,但總覺得親戚到訪是一件很溫暖的事情,有時候他們帶同齡的兒女來訪,小朋友一起玩耍覺得很熱鬧。親戚到訪還有一些讓人很開心的事情,譬如一些經濟較為寬裕的長輩便會醒十元八塊"俾細路買嘢食",如此便可無端端多了幾塊錢的零用,另外若親戚答應留下晚飯,那起碼晚上便會加餸,說不好還可以外出用膳,無端端來個豐富的晚餐,這是童年夢寐以求的事情.
看電影也是小學時代最佳娛樂之一, 六十年代西環的戲院也不算少,不計非正式戲院的鐘聲,以及七十年代才開業的福星,由堅尼地城以至西營盤,便有金陵,太平,以及真光三間戲院,一般來說,金陵和真光多數上映粵語片和國語片,而太平的戲種比較雜,偶爾也會放映西片,三間戲院當中我最喜歡光顧的便是太平,一是太平播放工餘場的品種比較多元化,有西部片,英式武士打鬥片,偵探片,偶爾也會放一些我還未看過的二輪西片,所以我不時都會順腳走往太平,看看有什麼好戲上映,另外一個喜歡太平的原因是戲院門前有個大空地,那裏經常聚集很多零食小販,那天口袋裏面有三幾毫子,便心思思的往太平走,看看有什麼好吃的東西,除了零食小販外,偶爾也有人在太平大堂門前的空地表演魔術,唱小曲,甚至有檔魚蝦蟹在那裏長年公然開賭,儼然便是個小大笪地,現在閉上眼睛,眼前都會浮現太平那宏大無比的內籠,以及五光十色的大堂空地。
我家大概在我讀五年班的時候才安裝電視,在此以前我們要看電視便要往街外跑,一般來說看電視有兩個地點,一是涼茶舖,二是士多。看電視涼茶舖當然比較舒服,只要你幫襯一杯酸梅湯或者火麻仁,便可以在那裏看一兩個小時的電視,至於士多,我記得西環有電視睇的士多有兩處,我經常幫襯的是位於北街和吉席街交界那一間,老闆在士多後面一個小房間裏面安裝了個電視,地方不過二,三十平方呎,但每當星期五星期六晚黃金時候,便會擠滿幾十個小朋友一起看電視,夏天時揮汗如雨,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但小朋友嘛,有電視看也管不了這麼多.
除了去飲,探親戚,看電影外,去旅行也是件讓人開心莫名的事情,在去旅行之前的那天晚上,多半會興奮到睡不着,第二天便早早爬起身來,做好家務便直奔學校等待出發,那天晚上最大的恐懼便是天氣變化,心裏祈求不要明天不要下雨,否則時小焉者會影響旅程, 大焉者則會取消旅行(我便試過有次天公不做美,旅行當日下大雨而要取消旅行,讓我沮喪不已)。 去旅行的目的地,小學低年班的時候會去比較近的地方,譬如虎豹別墅,薄扶林水塘,高年班則會去一些較遠的地方,譬如大埔林村,或者城門水塘. 現在回想起來,學校旅行其實真的沒什麼看頭,到達目的地之後,老師們會劃定活動範圍,之後我們便可以自由活動,但所謂自由活動都只是在一個規定的地域裏面奔跑玩耍,小學生嘛,即是去旅行仍是玩一些集體遊戲,什麼麻鷹捉雞仔, 兵捉賊等. 接下來便是午餐時間,小學旅行一般都是帶幾塊方包,外加一罐茄汁豆,一罐午餐肉,大家席地而坐,互相分享彼此所帶的食物,嘻鬧一番,一整天的旅行便如此結束了.
我們從小便被教導要做個有禮貌的小孩子,早上起來要叫人早晨,吃飯的時候要叫人吃飯,然後要尊敬師長,長輩們,這些基本的做人處事規條,從小便深深印入腦海裏面,也成為長大後做人的規範。也許現今的世界會覺得這些硬規條已不適合潮流,也沒有什麼意義,但我想不管如何做人都需要有個規範,以免做事太出格,失衡;對人有禮貌是個重要的社交潤滑劑, 正如李我先生為商台撰寫的對聯云; 話到口邊留半句,理從是處讓三分,日常生活也許未必做得到,但胸懷着一個原則,做人處事便起碼多一分容忍,一個彈性,尤其是年輕時年少氣盛,更需要這份寬容去管控自己的衝動,而今年紀大了,更懂得去欣賞這份從容. 現在很多時候看到很多網絡欺凌,謾罵,個別網民不懂/不願以易地而處的思考方法去包容別人的處境和心情, 使我更覺得做人應有之禮貌,謙遜的重要性. 我很慶幸自己在一個傳統的家庭長大,學到幾分做人的應有原則,而這些做人處世之道,是不論你讀多少個學位都學不來的.
這便是我成長的足跡, 童年日子在回憶中總是美好和無憂無慮的, 現今的小朋友永遠不會明白, 也不會知道他們的童年缺乏了甚麼, 我愛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