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船民（3）一個香港人的一點感想

你若問我香港在戰後以至回歸前的五十年內所發生的大事，我想越南船民事件應該排在67年暴動； 國內難民大逃港以及六四事件之後，成為排名第四的香港近代最重要的歷史事件。  然而讓人感到訝異的是，越南船民事件“僅”過去了廿年，最後一個難民營在2000年才關閉，但越南船民襲港這段歷史卻已從港人的記憶中褪去。  今天偶爾仍有人談起67年暴動，或者60年代國內難民翻山越嶺逃港的史實，然而越南船民事件呢？  越南難民事件源於70年代末，結束於90年代初，四十歲上下的香港人應該記憶猶深，但為何港人對此段史實如此漠然？  我想說到底越南船民只是個“難民問題”，香港應對難民湧港的經驗還少嗎？  從50到80年代，逃港的國內難民不下百萬之數，他們對香港所構成的房屋，教育，社會福利等問題肯定比越南船民更多，也更複雜，所以對比起來，港人對中國難民的“感受”遠較越南船民深，也來得更濃烈。

然而越南船民對香港社會的衝擊也絕對不輕（越南船民逃港事件的始末我在早前的網誌“越南船民（1）中已略述過，此處不再贅述），港府在越南船民滯港期間，先後築建了大大小小數十個難民營（有開放的，也有禁閉的），其中大部份設在離島或新界區（如芝麻灣，大鴉洲），但亦有部份位於新市鎮（如沙田踏石角, 白石）以至市區（如深水埗軍營）等.  先不論港府當年花了多少納稅人的銀兩去管理這些難民營以及養活難民（這許多年來港府在越南難民身上花了多少錢現在已難作出很具體的估算，我們只知道聯合國至今仍欠香港超逾12億港元的難民經費未償還）.  試想想，香港土地資源如此寶貴，當然若無越南船民事件，這些用作難民營的土地能及早釋放出來作為土地儲備，也許可舒緩97年因地荒促成的樓價飛漲的情況。

越南難民擾攘了廿多年，在香港亦造成了這樣那樣的治安和社會動盪。  8，90年代越南難民乘坐的士回營時“順手”搶劫的士司機的新聞時有所聞，然而對香港社會造成更大威脅的是發生了幾次禁閉難民營的暴動事件。在難民營生活的難民，生活既苦悶不堪,  加上來自南北越的的難民持不同政見，因而分開了多個黨派, 他們往往因為一些小事而大打出手，船民營混戰時有發生,其嚴重者尋且需要警方及懲教署介入平亂.  我記得較嚴重的有以下幾椿：

(1) 1991年南北越兩派船民在石鼓洲船民羈留中心發生衝突，兩派人分別用磚頭、木板等自製武器互相打鬥。在場的皇家香港軍團(義務軍)人員施放催淚彈鎮壓。

( 2) 1992年2月3日, 石崗船民中心的南北越船民於傍晚時分因爭用熱水引起紛爭，兩派約三百人手持鐵枝木棍互相毆鬥，並放火焚燒營房，警方動員大批機動部隊到場鎮壓。事件導致24名越南人死亡，一百三十多人受傷。

(3) 1994年白石難民營因為反對被遣返回越南，漸漸由絕食演變成反鎖在營內，並進行縱火及暴動。4月7日，警方及懲教署職員進行聯合行動，動員超過一千多人及政府飛行服務隊直升機進入營房進行清場，其間遇到強烈反抗, 警方及懲教署職員發射超過五百枚催淚彈及武力鎮壓。

(4) 1996年5月10日沙田白石船民中心又再次發生暴亂，近千名準備遷走的船民在營內到處放火及挾持十多名懲教署職員，二百多人更乘機逃出營外。

(5) 1999年6月，望后石難民營約有四十人打鬥，據報期間參與者擲石和汽油彈，令到營內兩間房屋因焚燒而局部損毀。事件起因是有北越船民向越南華僑收取保護費而引起，警方後來調動新界北總區機動部隊、衝鋒隊和快速應變部隊人員到場，將情況控制，特區政府緊急開啟前新秀越南難民離港中心，約二百名受今次事件影響來自內地的越南人士於6月17日附近的社區中心遷至新秀營暫居。同年7月13日望后石難民營又再發生打鬥事件，兩派的越南人手持長矛、石塊及自製汽油彈互相攻擊，造成營房起火，15人受傷。

越南船民事件還有一層更深的意義，那便是它赤祼祼的將國際社會的冷酷和偽善暴露於世人面前。真小人般如東南亞諸國將闖其入水域的難民船拖出公海，好心一點的還會供應點食水和糧食，指點他們（越南難民們）來港的途徑，冷血的甚至只是將難民船棄之於公海不顧，毫無人道援助，讓他們自生自滅,  至於歐美諸“自由民主”國家，則只顧酌量收容“符合條件”的難民，這中間包括了越戰的始作俑者 - 美國和與聯合國簽訂“第一收容港”協議的當時香港的宗主國 - 英國。  英國與越南相距十萬八千里，越南難民的船怎麼樣都不會漂流至泰悟士河，與此同時香港的越南難民數目每年以萬計增加。  英國在國際上贏得人道的掌聲，卻不顧香港的死活（事實證明，英國所收容的越南難民數目不比其他歐洲諸國多！）。  這種“我請客，你付鈔”的做法讓香港人十分懊惱和無奈。 


另外聯合國的做法也使人感到十二分的不憤，在難民抵港的第一天開始，聯合國駐港的難民公署便聲明只擔當“協助及監察”的角色，而事實證明聯合國的協助嚴重不足，監察的工作卻綽綽有餘，且不時批評香港政府“沒有妥善地照顧好抵港的越南難民，讓他們在很困難的環境下生活”。  有段時間甚至抨擊香港政府為了阻嚇那些因追尋改善生活條件而偷渡的經濟難民而設的禁閉營政策。  但實際上它為香港發過什麼聲，爭取過什麼東西？在東南亞諸國將難民船拖出公海，讓船民淹死餓死時，它只能發出微弱的呼籲，而當香港各難民營有人滿之患，歐美大國拒絕增加收容難民數目時，它亦只是袖手旁觀，說“理解這是個別國家的難民政策”。連已應承撥予香港政府照顧難民的十二億港元至今仍是蹤跡杳然，凡此種種可見，國際間的事務在外面看來是金光燦爛，但只要涉及本國利益，那便是極度的自私自利，徒然是一片敗絮其中。

說到底，越南船民千山萬水，九死一生的逃到香港來，不管他們是因為政治抑或經濟的原因，他們都只不過是如你我般的普通人，為了逃避暴政，或者更好的明天，選擇投奔怒海，擠在連身都轉不了的小船中，幸運的終於歷盡難辛的抵港，但這又如何？  先不說那些被困在禁閉營的難民，即使最幸運的一群，能住在開放營，可以外出工作賺錢，但說到底他們是“外來人”，他們不同於國內來的難民，可以迅速融入香港的社會.  也許他們自已也沒有這個打算（事實上大部份的越南船民踏上逃難的第一天便夢想著最終能往歐洲，美國）。  香港在他們眼中只是個踏腳石，他們大部份最終都能如願以償的移民外國，但其中亦有小部分留下來，過客的身份亦變為住客.  然而不管是去還是留，這些船民已在香港耗費了他們人生中最寶貴的光陰; 從離開越南，以致正式定居外地（當然也有不少人接受遣返回越南）, 這中間包涵了多少甜酸苦辣，撕心裂肺的經歷.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 : 匆匆幾十年從手中溜走，那是到底也喚不回了。  我想他們回想起來，捫心自問； 走的決定是對是錯？相信大部分船民都只能報以一個百感交集的噓唏。  在我來看，他們的遭遇值得港人同情，幾十年前，我們的父輩不也攜著同一片心情, 涉水登山的從大陸來港，尋找他們的香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