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因為翻閱亞臣的舊相,不經意地在舊相堆中找到一兩張Miss馬的相片,看着看着,思緒悠然地飄返幾十年前的中學時光。
Miss 馬是我中一至中二的班主任,那時候我剛從西環八達轉往西營盤的聖士提反堂,環境陌生讓我有點忐忑不安. 開課的第一天我兀自坐在班房,看著同學們聚在一起興奮地高談闊論 ,不覺感到有點孤獨(聖士提反堂中學的學生大多是從小學直升上來,他們大都彼此認識,但我是轉考生,和他們毫不稔熟,夾在中間,覺得很是彆扭),暑假過後升上中學,大家隔了個把月又再見面,興奮之情自不待言,各人在班房裏面喧嘩笑鬧,好不熱鬧。然而上課的鈴聲一響起,在我們當中忽然有個和我們身高差不多的女生走上講台,宣布她便是我們的班主任Miss馬,其時各人你眼望我眼,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我則暗自慶幸與眾人不熟,沒有肆意打鬧嬉笑,或者講一些出格的事(這段經歷我曾在「我的中學生活」網誌中記敍過,不過這篇網誌是關於Miss 馬,所以不憚在此複述)。後來幾經打聽,才得悉她剛從中文大學畢業,這是她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真可謂「新丁撞著新丁」了。
Miss馬端莊韻秀,說話輕柔,好處便是很少發脾氣,對着我們這班嘩鬼總是笑咪咪的,即使要斥責,亦只是輕言輭語,很少說重話,但弊處亦是因為她太「腍」,我們這班男生都不怎麼怕她,雖然不敢在課堂上搗蛋,但私底下搞些小動作(譬如上課傾計,吃零食,甚至看漫畫等)則在所難免。另外因為這是她第一年執教鞭,說得直接一點便是無甚教學經驗,所以上堂都是依書直說,沒什麼引起動機,起承轉合的教學技巧,加上她生性斯文,說話比較陰聲細氣,我們這些坐得較後的便聽得比較辛苦。雖然如此,我私底下仍是挺喜歡她,無他,男生嗎,對年輕的女老師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另外我剛從小學升上中學,八達是間頗為傳統的小學,老師們上課一般都是板起面孔,對成績或者品行稍差的學生都是非打即罵,很少假以辭色,然而升上中學之後,便不能像小學生般鐵腕教學,如Miss馬溫文爾雅的教學方式,著實讓我覺得有些如沐春風的感覺(說得有點誇張了,我相信假若留在八達唸中學,老師們的態度亦會有所改變,只不過剛好轉了校,剛好Miss馬做了我的班主任,所以才讓我對她留下這個印象)。不管如何,人生便是如此,正因我選擇了聖士提反堂,班主任恰好是Miss馬,這個美好的回憶便順理成章地屬於她。
中一至中二兩年下來,其實我和Miss馬沒有什麼私底下的交往或者接觸。我不是個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生,各方面也表現平平,所以什麼班長,或者班會會長都沒有我的份兒,在班裏面的存在感不高,以至和班主任的互動甚少。然而我記得最深刻的有以下兩件事;有一年班裏面搞聖誕慶祝會,我負責籌備事宜(說得直接一點便是總覽一切打雜工作),其中包括準備食物飲料,我由於年紀輕沒經驗,不懂得如何購買所需東西,正感徬徨之際,Miss馬概然相助,率我往街市採購物品,那天我跟著她身後轉,看著她按着購物單逐樣事物購買,心中暗暗佩服,平日站在講台上的她,買東西時竟如此精明, 心底竟升起一種跟老媽去街市買餸的感覺。另外一次的經驗便沒那末溫馨了,有天不知怎地和鄰桌的同學發生激烈爭吵(具體情況已忘記了),因為吵鬧過於激烈,被「請」到班主任辦公室, Miss馬問明原委之後,只笑笑口的告誡我們幾句讓我們離開,沒施以懲罰。走出教員室時,Miss馬又叫了我回去,並語重心長的跟我說,我還以為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這次你讓我真的很失望,希望再也不會在這裏見到你。再次走出教員室,心中竟思潮洶湧,這幾句話比直接責罵更難受,我從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個懂事的孩子,她這幾句說話使我明白讓人失望的感覺是如此令人慚愧,往後我再也沒有因為紀律問題踏進教員室。 這個經驗讓我想起另一件事,小學的時候我的成績頗差,考試不合格已是家常便飯,有次中期考試竟取得個不錯的成績,老師派卷時拿起我的試卷向同學說,你們今次的成績讓我很失望,應該學學X XX,他的進步讓我很高興。我受寵若驚之餘,往後讀書便勤力了很多,所以正如一個西方流行的故事說,要人一個人脫下衣服,陽光永遠比烈風更為有效。
另外Miss馬也可算是啟迪了我看課外書的眼界,有次中一旅行,她難得和我坐在一起閑聊,問我有沒有看什麼課外書,我怯生生的回答說;除了一些精簡版的外國名著,以及漫畫外,很少看課外書。她鼓勵我說有暇便應多看些課外書, 並舉例說金庸的武俠小說也很不錯,有空可以找來看看。七十年代初金庸還未被捧為大宗師,他的小說在坊間仍並未十分流行,而且看武俠小說被視為不務正業,不被主流所接受,故此我很驚訝正經八度的班主任竟然推薦我看金庸,遂隨手找來本射雕英雄傳看,可能當年理解能力差,亦沒甚耐性看長篇小說,故此沒有一讀金庸誤終生,直至中學畢業後才正式加入金庸迷大家庭。但不管如何, Miss馬鼓勵我看非主流小說,在我心中種下看書的種子,着實讓我一生受益匪淺。
升上中三後, Miss馬不再是我的班主任,由此之故,我和她鮮有交集,有時候在學校走廊踫面都只是點頭示意,到了中五畢業的時候我找她寫紀念冊,她不無遺憾的跟我說,連你都要畢業了,時光過得真快。
畢業後我去了外國唸書,回港後俗務纏身,很少回母校探視。千禧年伊始聖士提反堂開始搞一些周年慶祝活動,席間重遇Miss馬,那時候她年紀應該不算很大,但面容卻有些憔悴,說話有氣無力的,垂詢之下,才知道她有耳水不平衡的毛病,加上患上心臟病,所以提早退休,平日除了一些特別的情況外很少外出。坦白說,見到Miss馬其實讓我覺得頗為興奮,說到底她是我中學碰到的第一個老師,雖然她沒有怎樣教化或者開啟我,但某種意義來說,她在我青春轉捩的關鍵期予我以避風塘般的庇護感,讓我在中學的最初兩年,過得安穩,安撫了一顆驛動的心,亦打下我五年中學的根基,於此,我衷心地感激她。然而在最近一次母校周年聚會中得知Miss馬已然離世,聽到這個消息,心中不禁一陣酸苦,隱隱中感到,青年時代一個重要的圖騰已然逝去,幾番打探亦無人知道她歸葬何處,以至無由向她表達心思,唯有心中暗暗為她祝禱,算是對她的啟蒙作些微回饋。
Miss 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