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唸小學時的最早記憶該是從二年級入讀八達書院的時候開始. 在此之前因為剛由中環搬到西環, 轉了幾間小學, 直至入了八達書院後才算是安頓下來.
八達當然是私校, 但在當年來說已算是全堅尼地城最正宗/具規模的學校(提供幼稚園, 中,英文部小學, 中學以及夜校等服務任君選擇). 我唸小學時家庭環境雖然不好, 但父母仍費盡心機的為我們提供力能所及的最好的教育, 因此在整個小學階段我可算是無憂無慮的在全職唸書. 我這樣說是因為有些同學上午上課, 下午便得全身投入工作, 有些要幫家裏看檔賣報紙, 賣波鞋, 有些要幫手生產豬腸粉, 蝦片, 有些甚至要去酒樓賣點心, 總之是各式其式, 在那個還没有九年免費教育的年代奮力賺錢半工半讀. 事實上部份同學更會因為家庭狀况欠佳而中途輟學, 連小學也未唸完便得跳級往社會大學去.
我唸小學的年代其實已是舊式教育接近尾聲的時候, 但卻仍然保留(正確一點來說是仍未取消)一些現在看來有點匪夷所思的課目, 譬如說珠算, 尺牘以及健教等. 其中最有意思的要算是珠算了, 上課時老師在黑板上掛了個大算盤, 然後教我們唸口訣, 甚麽三上五落二等等, 然後才以一些算式來闡述如何把這口訣運用在算盤上去運算結果. 大概是因為我們認為學珠算没有甚麼實用價值的關係 (因為我們都抱著這樣的一個想法: 既然以心算和筆算的方法都可以計算出加減乘除的結果, 為甚麼還要這末麻煩的去學珠算, 用算盤?) 結果是我們一班馬騮採用一貫的對策, 在下面以 ”你有你講,我有我玩” 的消極態度來上課.
幾年下來不消說我們對珠算的原理仍然一竅不通, 更不要說記得幾句口訣和指法. 但你也不用替我擔心, 每逢考試我都是輕而易舉地過關, 原因很簡單, 把試題以心算或者筆算的方式計算出來便成, 至於口訣部份嘛, 當然是錯得一塌糊塗. 老師對這個情况當然是心知肚明, 但也無可如何, 惟有在派卷時借題發揮的概歎我們不懂得珍惜機會, 去傳承如此神妙的國技. 我們則在唯唯諾諾之餘, 心裏卻頗不以為然. 現在回想起來是真心的感到有點可惜, 假若我懂珠算, 可能對我日後學習其他課題如電腦, 數學等大有裨益. 我記得小時候每當走過中藥店, 都會駐足欣賞那些掌櫃運指如飛的在用算盤計算每包藥的價錢, 內心著實欽佩不已; 可惜當時少壯不努力, 平白錯過了學用算盤的大好機會.
另一個[騎呢]的科目要算是[尺牘]了,以今日的語言來說該等於[應用文]了. 那時候的尺牘課本是以半文言, 半白話的方式編寫, 開首語是”父親大人膝下, 敬禀者”; 結束語則是”容後再禀, 肅此敬叩金安”. 贈送手信是”戔戔之物, 敬祈哂納”, 問候語是”天氣無常, 盼善自珍重”. 如此深奥的用詞, 真看得我七葷八素, 更不要說自己動手寫了. 我想尺牘對我的唯一裨助, 便是使我攪清楚了親屬間的關係, 如堂跟表, 姪跟甥, 姑跟姨的正確分別. 我敢說現今没有那個科目會教這些看似無用, 但實際上卻甚為實用的知識. 隨手問個問答題考考你: 你是個女人, 那你哥哥的孫該稱呼你的老公甚麼?
談小學, 怎可不談小學的老師? 我對小學老師的記憶已然十分糢糊了; 印象中大部份的小學老師都是板起面孔, 有些甚至動不動便體罸, 與今天的老師只敢以獎勵的方法來鼓勵學生絕對是兩碼子的事. 我記憶最深的老師有幾個, 排第一位是教英文的戴SIR. 這位戴SIR長得有點蛇頭鼠眼, 我們背地管叫他戴老鼠, 而他的行為真的可算是名副其實. 有一次他和顏悅色的叫我約父親見面, 並安慰我說不會說我的壞話. 老師有命焉敢不從? 我如言的為他們俩安排見面, 不旋踵戴SIR忽然失了踪, 後來我才知道那次他向父親借了三百塊(那時候三百塊不是個小數目), 父親雖然没有說甚麼, 但我幼小的心靈卻烙下了道灼痕, 想不到自己敬若天神的老師竟會騙財, 而他也可說為我上了人生的第一堂課.
另一位我印象深刻的老師是MISS 林. 她是屬於年輕清秀型, 小孩子對這類型的老師自然很有好感. 然而MISS 林也算是惡死一族, 上課時經常很嚴厲的罵我們(還好她很少動手打學生). 有一次不知怎地被一個變態的老師揑紅了鼻子, 痛得我眼淚也流了出來, 而她剛好接下一堂, 看到我的模樣頓然心生憐惜, 很温柔的問我發生甚麼事, 然後為我塗了些藥水. 那時候我真的感動到涕泗縱橫, 覺得她簡直有如天使般美麗動人, 整顆心好像被融化掉了. 我們那一代的孩子都受慣了老師們的責罵, 只要他們一丁點的關愛便會大受感動. 相對之下現在的老師只要稍為揑打一下學生便可能會惹上官非, 真有些再回頭已是百年身的概歎.
這方面我還有個很個人的經驗; 小學時我唸書的成績一向都不怎麼樣, 最多只能算是[亞駝行路 – 中中哋]. 某次派測驗卷, 我又是[照例]地不合格. 那時候我可能是怕回家被母親責罵, 忍不住哭起來. 出乎意料之外那位老師(很抱歉我己忘掉了他的名字)竟然柔聲地安慰我, 並對全班訓話說: “你們看, XXX測驗不合格會感到羞慚, 證明他有上進心, 你們應該好好的向他學習, 這樣才會有進步”. 我在感動之餘也真的從此較以往用功, 這股衝勁直到中學畢業後才慢慢的冷下來.
唸小學的時候, 最開心和最興奮的時刻莫過於一年一度的旅行. 相信没有一個小學生會不喜歡去旅行. 旅行前的那個晚上, 一般都會十分緊張和期待, 以至整晚都在輾轉反側睡不著. 值得一提的是去旅行當然要準備午餐, 亦意味著可以吃一些平日很少吃得到的東西, 這也是我那末喜歡旅行的原因之一. 所謂特別的食物說穿了其實不外是罐頭蜜味黃豆, 午餐肉和方飽等, 但已足以使自己覺得這是與別不同的一餐. 另外, 學校和家長都會在旅行日對孩子比較寬鬆一點, 所以我們可以帶一些平日不准帶返學校的玩具去旅行, 譬如豆槍等. 豆槍當然没有氣槍那末剌激, 但勝在較安全, 即使被射中也不會怎麼樣痛, 用來在郊野互相追逐, 打野戰最適合不過.
旅行的目的地視乎班級的高低而定; 一般來說低年級的去一些較近學校的地方; 如虎豹別墅和薄扶林水塘. 高年級則可以去較遠的地方如大埔林村, 或者元朗錦田等. 出發前一般是先返學校集合, 點名後再魚貫上旅游巴(十居其九都是[任錫伍旅游巴士公司]的車, (不知道任錫伍至今仍存在不?) 然後浩浩蕩蕩的往目的地進發. 知道去旅行最怕遇上甚麽? 當然是惡劣的天氣. 我曾試過已經坐上了旅游巴, 因為突然下著滂沱大雨而不得不折返學校, 最後決定取消整個旅行. 你可想像那時候我心情沮喪到甚麼程度.
唸小學期間, 正式(由學校組織)和非正式(由師生自發組織)的去了那末多次旅行, 留在腦海內和旅行有關的人和事自然不少, 很難在此一一道來, 在這裏我只可以選一,兩件印象比較深刻的記述一下: 有一次去城門水塘旅行, 有個同學在附近的山邊發現了一個洞穴, 而洞穴裏面竟然有炸彈. 這個消息不需十分鐘便在同學之間傳遍, 一些較為大膽的嘩鬼(包括我在內)都想走入洞穴裏面看個究竟, 可惜老師已早一步聞風而至, 守在洞口不讓我們進去, 如此我們幾個嘩鬼便失卻了一個探險的機會.
另一次是小學畢業旅行; 去甚麽地方我早已忘記掉了, 但我很清楚的記得回程時不知道甚麼原因, 要我和訓導主任一起坐. 開始的時候我是如坐針氈, 渾身的不舒服, 然而不旋踵訓導主任主動的打開話匣子, 跟我天南地北的聊起來. 最令我驚訝的是; 他收起了平日一貫的嚴肅臉孔, 當我是朋友般談天說地. 我想也許他覺得我快要畢業, 將會離開母校, 所以不想再以老師訓導學生的口吻和我說話.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成年人以朋友方式對待, 那種感覺是很特別之餘, 還加上一點飄飄然(那個年代學生是很怕/尊敬老師, 何况他是訓導主任. 傳統上只有老師說, 學生聽, 我想都没有想過可以跟訓導主任以平起平坐的方式聊天).
即使是六,七十年代, 我們都會做一些搗蛋事, 在那個年頭甚至會被視為壞事的東西. 譬如偷偷的躲起來試試抽煙, 或者賭點小錢等. 還好我們品性還算淳樸和憨厚, 對這些都是淺嘗輒止. 記得有一次畢業班聯歡會, 一班男孩子散會後留下來玩樸克, 不知道是因為自已還運氣差還是怎麼樣的, 一口氣輸了接近一百元, 那對我來說絕對是個大數目, 我為此痛悔了好一大陣子, 往後對賭也很有戒心. 說起來還得感謝那幾個贏了我[鉅款]的同學.
談起小學的往事, 有一樁很有趣的小事頗值得一提; 那時候我還在唸五年級, 有一次班主任在上完課後突然宣佈有某話劇團將會在中環大會堂上演話劇, 不知何故我們學校的認購了一批門票, 由此之故每班(上/下午班)都要硬性的購買兩張門票, 方法是每人出資一元, 然後以抽簽的方法决定誰贏得那張門票. 不知怎地一向毫無賭運的我竟然抽中了門票; 母親因為不想浪費那張門票而破例讓我獨自去看話劇. 如此不可思議的際遇使我嘗試了人生的幾個第一 : 第一次獨自晚上外出, 第一次單獨坐車去中環, 第一次去欣賞話劇, 和第一次去大會堂此等文化氣息深重的地方. 我還記得那齣話劇的劇名為 WISHES COME TRUE, 夢想成真. 這齣話劇幾年前曾在大會堂重演(相信不是同一個話劇團了), 可惜當時我不在香港, 錯過了重温舊夢的機會.
小學的日子和我已像隔著星河般遥遠. 有時候偶然夢回小學, 影像彷佛是那末糢糊零碎. 然而至今仍深深的印在我腦海裏面的, 是那些蟬鳴滿耳的夏天, 我坐在操場那顆大榕樹下, 閉上眼睛享受著颼颼涼風, 和仲夏靜謐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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